井然,

「愿你为光」

【TYPE-MOON 魔法使之夜】《虚妄之地》(苍崎青子x久远寺有珠)

存稿混更。

魔夜本《SNARK》中未放出来的最后一篇。

原作设定;IF未来。


很好存稿彻底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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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妄之地》



起源为宗教仪式。

演员被赋予角色,从那一刻起便拥有舍弃肉体身份的觉悟。以己身投于神秘,从而得到与神灵对话的机会。

最初的祭祀是疯狂的思念,在扮演中收复遗失的道路。

身份成为掩饰现实的面具。

 



序章

当苍崎青子从同居人手里拿到礼园祭邀请帖的时候,她原本是不想赴约的。

且不论为什么有珠会突然邀请她——怎么看都让人难以不联想到阴谋论方面的反常举动。如果是三咲高中的学园祭,身为学生会长的青子定当会尽心尽力身先士卒,但如若是其他学校,那在她心里就注定会降格成无聊的活动了。

更何况,这可是一群优雅淑女们举办的学园祭,想必会更加的无聊。

然而这么认为的青子在翻了翻节目单后,她发现自己大抵是过于低估了这群大小姐。

“密林深处的染血城堡……这是你们班上话剧的名字?”

“对。”

剧本完完全全是由班里某位高贵典雅的名门大小姐创作出来的,据说原型便是她们所住的这栋洋馆——有珠这样解释的时候,青子很是意外有珠竟然如此淡定地接受了她的洋馆被艺术加工成了血腥鬼屋的事实。

这么一群大小姐,不去演莎士比亚著名篇目而选择了惊魂系列,同样也令青子腹诽了一阵。

“该不会,有珠你要上台演出吧?”但如果是从这个角度去考虑,也就不奇怪为什么有珠会突然给她邀请贴——不,不管怎么说这个理由的本身就已经足够奇怪了。

“是的。”对方干干脆脆地承认反而令青子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很重要的角色吗?”

“非常重要。”年轻的魔女不紧不慢地合上书页,留下了这句话后便离开了客厅。

只剩下青子坐在原处呆愣。

见习魔术师是真的感到讶异了,她那性情孤僻的同居人,久远寺有珠,不仅会在礼园祭上参加演出,还扮演了主要角色?

青子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去思考,那个很重要的角色到底是什么。是浑身染血的被害人吗,还是鬼屋中隐藏在黑暗里的怨灵?抑或是在背地里迫害女主的继母——总感觉最后一个分外适合有珠的样子。

这份疑惑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直到最终青子坐在了礼堂里,在忐忑不安中等来了有珠的班级出演的话剧。

的确是非常重要的角色,重要程度远超乎青子的想象。

话剧很成功,无论是剧本的精彩程度还是演员们的表演能力都达到了令人惊叹的水准。

而舞台一旁那棵从头至尾都面无表情的树,以及站在树上喋喋不休了一整场的蓝色知更鸟,由于与整个舞台的氛围太过格格不入,倒是引发了观众们不小的讨论。

“啊!my有珠天使简直是这舞台上最耀眼的一颗星,最挺拔的一棵树!快看她这凛然的表情……”

——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没有必要刻意去提起的事。

 



一.

魔法使以略带些缅怀色彩的口吻旧事重提时,走在她身边的久远寺有珠神色如常,并未对此有过多反应。

年龄的增长依旧没能够让这位魔女更融入社会一些,反而是冷淡的态度在她身上变本加厉起来。

直到青子开始感慨起有珠的角色还真是出乎意料之类的话,表情漠然的女性这才稍微皱了皱眉——这一点倒是从以前开始就从未变过。

“真失礼啊青子,树也是很重要的角色。轻视那些看上去像是没有发挥作用的东西,迟早会让你吃亏的。”

是是。青子耸了耸肩,虚心接受了她的魔术导师的批评。让有珠较真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她的同居人比看起来要更加固执,在相处的这几年里青子早就痛彻心扉地体验过了——已经学会了圆滑的青子干脆利落地退却了一步。偶尔的退却并不违背她的人生信条,尤其在面对有珠的时候。

“而且自从那年起,舞台上一定要有棵树已经成惯例了。”有珠上扬的嘴角泄露出些微的得意,但语气仍是不带温度的。

也许是由于剧本写得着实精妙,当年的那出话剧似乎已经被奉为经典。听说在后来几乎每届的礼园祭上都有学生把这出戏重新搬上舞台,今年也是,就在刚才青子还看到了张贴在校园里的宣传海报。

“我记得是说要重新演绎之类之类的……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去礼堂看看怎样?”当年那棵成为传奇的树的继任者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青子对此实在是有些好奇。

“我们不是来玩的,你也明白吧。”

对于魔法使的这个提议,有珠轻浅地叹了口气,随即便毫不留余地的拒绝了。

“还真严格呢——那么,有发现什么吗?”

有珠摇了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虽然趁着礼园祭,像我这种闲杂人等可以自由进出你们这间大小姐学校,可因为人多,也就不能动用大规模搜索魔术了。”虽然强行潜入也不是不可,但面对学校这种场所,青子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地遵纪守法,起码也得保持基本礼仪。

对于青子的这句话,有珠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态度。尽管没有多说什么,可她的表情就像是在告诉青子:反正我叫你来也不是为了搜索魔术。

即便魔术的素养成长了不少,但在用于破坏之外的魔术上,青子还是只能称得上是个半吊子。

周围充斥着快乐的喧闹,温文尔雅的女学生面带微笑发着传单,三五个穿着演出服的少女稍显紧张的小跑而过。除去身份和教育,在高贵和优雅之外,她们也同这个年纪的其他少女们一样,心底充满了好奇与朝气。

青子和有珠安然地走在校园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普通的、来参观礼园祭的朋友。

“对了有珠,你知道礼园doll是什么吗?”

怀着一点点恶趣味,青子向有珠搭起了话。

“礼园doll?”

被提问的人用手指抵住下唇思索了起来,显然并不知道这个奇怪的词代表了什么含义。

“很久以前的一个专有名词,算是和逸闻或校园传说差不多的东西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

青子想起曾经被某个人的拥护者们围追堵截着拜托“您和礼园doll的关系那么好,请务必帮我们弄到签名啊”的经历,内心翻涌的笑意和强装镇定的理性冲突起来,在脸上定格出了古怪的表情。

有珠侧过脸,瞥了一眼青子,没再追问。

虽然大多数时候并不了解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两人都会做出最适合当时情形的选择。在绝不跨界基础上的信任——相处时的原则培养出了这种默契。

而且直觉告诉有珠,最好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追根究底。

 



二.

远处的礼堂隐约传出鼓掌声,显示了今年的演出也很成功。诞生伊始是对崇高的恐惧,现在却已演变为欣赏的证明。

仿佛是被这阵掌声搅动了一般,起风了。

就像冷美人的微笑,在感受到短暂凉意的同时,肌肤上残留下了黏腻的感觉。

青子忍不住扭头朝有珠看了过去。魔女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垂在身侧的手此时抬高了些许,手心向下虚握成拳。

即便在这种已经偏暖的时节里,有珠在出门时还是会戴上手套。青子偶尔会忍不住去揣测,也许比起怕冷,洁癖才是有珠钟爱手套的真实原因。但不管怎么说,黑色的布料此时在相当的程度上掩盖住了有珠手中出现的微弱亮光。

“出现了。”直到完成了魔术,有珠才回应了青子的目光。因为两人身高上的差距,有珠在直视青子时不得不稍微抬起头,这让她看起来有种奇异的示弱感。然而青子很清楚,这不过是个带了点私心的错觉罢了。

魔法使点了点头,握住了有珠的手。以她对这位同居人魔术的了解程度,青子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伸出两根手指,找到了布料与肌肤之间的缝隙后探了进去。指腹划过触感良好的手腕,最后停在了那被手套包覆着的、因为启动魔术而微微有些发热的手心。

对世界的感知在一瞬间被拆解,以新的方式重新组合。眼前的事物依旧保持着原来的状貌颜色,却又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方式。像是沙漠漂浮在海浪上、又或者是海市蜃楼变得可以触摸到,在感官之上强行套上另一套感官,带来的便是这种交错的起伏感。与此同时,青子在被分割成棋盘状的礼园中看到了不和谐的一点。

这正是有珠的魔术。并非是为青子植入了一套探测系统——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无法发动复杂的魔术,多工序的术式也会引起那名未知潜伏者的注意——有珠选择了更适合当前情况的方式。她用一道单工序,将其自身对外界所有的感知全都共享给青子,并且在外人看来,两人只是关系亲密地牵着手而已。

视界微妙地产生了偏差,有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叠加在身体之上。空无一物的左手手心似乎正在被人触碰,催生出虽称不上不适,但又令人难以忽略的酥痒感。青子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挠了挠,试图减轻这种症状。

——听到了类似于倒抽冷气的叹息声,就好像是点燃了冰冷的歌。

棋盘在一瞬间从她的感知中熄灭,很快又重新构建了起来。短路的过程太过迅速,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絮乱的线条便恢复了原状。

“……青子,别闹了。”

年轻的魔女以稍显别扭的语气提醒着她,很难去分辨到底是在指责还是单纯无奈。不太规矩的手指被用力攥住,脱力感从左手掌心蔓延到全身,连带着些许紧张的情绪一起挤占了青子原有的感知。大概这也是受了魔术的影响,青子这么理解着。

她把意识重新集中在了棋盘之上,这原本是有珠利用午睡之镜对礼园进行的监控,现在因为共享感知使得青子也能掌握到了礼园的全局。棋盘的一角的确出现了凹陷,这是有异常魔力存在的证明。

“罗宾正在过去?”青子判断了一下方位,大概是西南的方向。虽然她几乎没指望过那只蓝色的知更鸟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过至少应该能用来尾随。

“嗯。”有珠点点头作出回应,随即她那纤细的眉便蹙了起来,“我们被发现了。”

仿佛是在照应有珠的结论,棋盘上的能量点开始移动起来。即便是青子也能注意到,魔力造成的凹陷深度比刚发现的时候浅了不少,显然是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在被监控,并开始有意识地隐匿自己留下的痕迹。

“对方的反侦测能力的确很强,之前几次也是这样,明明发现了异状却总是无法确认。”有珠垂下眼帘,十分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失手。“被他察觉过一次的编织模式就起不到作用了,只能回去编织出新的棋盘出来,下次再找机会吧。”

她的语气像是在平静地分析状况,但青子明白,有珠的这副模样,算是少有的在沮丧了。

“魔术没办法确认的,用眼睛确认不就好了?反正你把我叫过来也不是为了找人,而是为了抓人吧。”

“从这边跑过去的话也用不了多久,棋盘显示的地方是西北处的树林那边,除了那个躲躲藏藏的家伙以外不会有什么其他人在了。”

有珠微乎其微的沮丧并没有影响到青子,反正一直失败的是有珠而不是她。苍崎青子只负责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就好,她不需要去强行适应任何别的行动模式。

“我把手放开的话,感官共享还能维持吗?”

“青子,你——”

有珠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她已经明白了青子想要做什么,虽然在她的观念里,这简直就像是外行人的做法,但既然是青子决定的事,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青子不会做无用功。在这个方面,有珠其实相当信任着这个还不太成熟的魔法使。

 



三.

这样的合作方式,她们再熟悉不过。

青子注意着棋盘上魔力点的动向,朝着对方的所在地奔跑着。有珠似乎是在这个过程中临时强化了棋盘的效果,使得目标的反应虽然微弱,却一直能被锁定到。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梳理出对方隐匿的手法,并编写到棋盘之上。拥有这种惊人的才能,被称为“天生的魔女”也毫不夸张。

只是——

“哈啊……为什么有珠平时都不锻炼啊!”在夸奖同居人能力的同时,青子也毫不留情地抨击了魔女在体能上的弱势。

到现在为止奔跑过的距离对她而言还相当有余裕,体力也还算充足。但不同于往日,现在的青子感觉自己的肺部异常怠惰,呼吸也因为胸口的灼热而疼痛了起来——无论怎么想,这份因奔跑而产生的苦楚都一定是有珠的感受共享到了她身上的结果。

“只有一道工序的小型魔术真是不方便……等回去后真的要考虑抓着有珠去晨跑了。”明知道不是自身的原因,青子还是本能地停下脚步试图调整呼吸。她一边喘着气,一边恨恨地抱怨魔术师们不爱锻炼的传统。

「你要知道魔术师在体能上不优秀是正常的,倒不如说青子你这种武斗派才是异类呢。」

半路跟过来的知更鸟喳喳地发表着自己的高见,这让青子心中的不爽又加重了几分。

“现在可是你的主人在拖累我,你作为她的PLOY,这么说好意思吗?”

「为什么不好意思!My天使就是那副柔弱的样子才充满魅力,美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啊……想一想,你想一想,有珠小姐现在追在你身后,气喘吁吁地跑步的姿态,噢,多么动人!」

论嘴上功夫,大概她们都比不过这只在其他方面一无所长的知更鸟。青子撇了撇嘴,虽然这并不是她的责任,但心底还是悄悄地涌现出一股愧疚感。

「而且你能想象My天使打沙袋的情形吗!这种奇观一般的事情你忍心逼迫她去做吗!」

“好了好了,快闭嘴。”青子忍无可忍地抓住了在肩头乱蹦的东西,虽然弄坏其他的PLOY有珠一定会生气,但如果是这只的话,应该不要紧。这么思忖着,青子随手把这只恼人的知更鸟丢到了一边。

——现在的确不是该吵闹的时刻。

虽然貌似在悠闲地拌嘴,但青子已经发现了环境中的异样。带着黏腻感觉的气流拂过裸露的皮肤,不知何时又开始起风了。

“看来这次是打算主动了啊,不过既然都暴露出来了,为什么不干脆点现身呢?平心而论,我还是比较喜欢堂堂正正地决斗。”

青子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朝着不远处看了过去。那是一片比青子现在所处的平台地势更低的空地,用长阶梯连接着。空地上隐约出现了黑色的身影,对方终于没再躲藏,却也没有解除隐匿魔术的效果,青子之所以能看到准确的方位,全得益于有珠的支援。

“不说话的话,我就要开始揍你了。”

魔力在身体里流动,回路开始运转,刻印因被激活而微微发热。开关开启,青子把身体转换成了枪身。弹药仅需片刻就已填充完毕,只等着敌人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扣下扳机。

对方突然平举起了手臂。

不协调感突兀地迸发出来,青子忍不住厌恶地皱起了眉。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那副身体能够做出的动作,但这个人的行为却充满了理所应当和不容置疑。硬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没有相应功能的机器突然被植入了新的软件,原本身体的行动方式与身份赋予的能力因欠缺磨合而显得极不自然。

攻击就在迟疑间袭来,诅咒被赋予实体,猩红的利箭在一瞬间封住了青子躲闪的空间。

“……啧!”

没有时间去检讨自己的过失,青子启动了回路,多发单工序的魔力弹几乎是在同时被打出,在包围网中轰出一道缺口。

就是现在!重心压低,右脚蹬地,以直线的路径奔向前方就能冲出这片被诅咒覆盖的地方,然后只要一口气跳下阶梯,就能拉近和对方的距离。在近身战斗的情况下,超高速的魔弹将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什——”

 



四.

没能够跳起来。

不,应该说,在跳起的瞬间就被一股力量束缚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这样的阻碍足以让腾空的身体失去平衡。

青子这才发现,她所处的地方早就被刻下了众多的束缚咒文。这些陷阱以截然不同的隐匿魔术伪装过,因为对方一直都没有解除自身的隐匿效果,她才忽略了棋盘上若有若无的异状。

忽视细微之物的后果显而易见。

她将以一种狼狈的姿态摔向台阶,有可能扭伤脚腕,有可能骨折,甚至在那之前就会被第二轮的诅咒击中。

懊悔也无济于事,红色的箭镞在魔法使摔下阶梯之前就洞穿了她的身体,紧接着燃烧起来。

——Who killed Cock Robin?

失败者从空中坠落,带着痛苦的悲鸣,在地上挣扎。几片青色的羽毛因为这过于热情的表演而飘散起来。

“虽然在别的方面一无所长,但擅长被杀这一点还真是感谢了!”

伴随着落地声,魔法阵在突兀地出现在了空地上。苍青色的以太在地面镌刻出复杂纹路,空气因共鸣而微微震动。

不知躲在哪的知更鸟唱着跑调的歌谣,像是在回应青子的谢意,又像是在嘲讽对手的天真。

“姑且,还是帮它报个仇吧。不然有珠那边我不好交代啊。”

手臂上的刻印让魔法使的血液沸腾起来,肌肉与骨骼不断被烧毁,又再度重生。

“回路,连接——”

不需要犹豫,反应时间也没必要给,甚至连简短的自我暗示都只有开头。

动用了刻印的四小节大魔术,在优秀回路的驱使下达到了堪比单工序魔术的速度。魔力压缩后产生的暴风与闪电带着惊人的能量,彻底吞食了直到最后也没现出真身的敌人。

“如果是有珠的话,应该能处理得比较干净吧……”

燃烧的血液冷却下来,刻印引发的痛楚逐渐消退,快要撕裂般的肺部也恢复了正常。青子看着空地上冒着焦烟的坑,有些尴尬地砸了咂嘴。

“做过头了,青子。我还是有些喜欢这个学校的。”像是补刀一般,带着些微指责语气的声音出现在了只会破坏的魔法使身后。

“没办法,本来想拖进小树林里解决的。”一旦是被其他人谴责她的粗暴,青子反而无所谓了起来,“倒是有珠你也太慢了一点吧。”

“我也是很辛苦的,又要帮你定位,又要设置结界,以及给撞见过你的人下暗示。”魔女面无表情地叫着苦。

“还得跑步。”

最后她强调了这么一句,伴随着深深的叹息。让人不禁就要认为这件事是真的对她造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害。

青子啧了一声。她倒是很想和有珠好好理论一番关于运动不足的问题,但现在不是追究短板的时候,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是苍崎青子的优点,而且她相信对方亦是如此。

“回去后你想怎么抱怨都行,不过你看这个。”

魔法使弯下腰,从敌人消失的地方捡起一张面具。木质的面具经过了连泥土都能融化的以太冲击后,竟然还勉强保留了下来。不同于较为常见的假面,而是更为厚重的、足以完全包裹住半个头颅的木雕制品。夸张的巨大眼球被雕出凸起的弧度,无神地对着天空凝视。

不论谁看都能一眼判断出来,这是与现代文明截然不同的,代表了神秘祭祀文化的古物。

“原来戴着面具啊……”

有珠盯着青子手上的残骸,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语气却是蕴含着早有预料的平静。这种想法与实际反应的不同步,让她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与外表稍微相符的可爱。

“所以你才确认不了魔力的性质?因为这个面具,属性被掩藏起来了。”青子回想着她在棋盘上看到的情况,“如果只是单纯的伪装魔术,午睡之镜能轻易窥破表面的虚假。但如果戴着面具,我们看到的就的确也是真实了——在真实的基础上叠加的第二层真实。”

“不仅如此,与你战斗的可能连魔术师都不算。”

“使魔?还是人偶?的确,那家伙当时的动作给人很不协调的感觉。”青子回想起那种违和感,因为太过令人不愉快,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规则被破坏的恶心感。

“谁知道呢,往好的方面想可能是自动人偶,或者以术式构成的拟态人。糟糕一点的情况,搞不好是从哪个墓园里拖出来的也不一定。”有珠的眼神冷了下来,少见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青子攥紧了手。她当然知晓魔术师不能以常人的道德标准来判断,但当自己面临着这种可能性时,憎恶的情绪还是如原罪般生长出了荆棘。

本身并不是魔术师,只是因为戴上了面具,才被赋予了魔术师的身份。身份的假面让那个“东西”的行为看起来充满了理所当然,却因与神秘无缘的存在行使神秘这一行径,产生了现实与虚幻交错的结果。

“并非依靠使魔,也不是人偶师,而是一个性格糟糕透顶的导演啊。”有珠伸手抚摸着面具,木雕表面的碳化物弄脏了手套,她却不以为意,“那个魔术师应该根本就没踏进过三咲町,利用了什么不相关的人把面具带进来了吧,快递员之类的。”

所以她这段时间以来都只能察觉出异常,却无法明确敌人的真身——对方根本就不曾踏入过这片土地一步。只是借助了道具,隐秘又高调地挑衅了此地的主人。

“是挑战书喔,青子。” 

魔女抚摸面具的姿态充满怜爱,就像是在维护一件珍贵的工艺品。而她的语气,却令人不禁怀疑这幅躯体里到底有没有蕴含过爱的情感。

 



五.

像希腊的雕塑一样壮美;

比罗马的油画还要威严;

那是更为古旧的神秘,诞生伊始只为与神沟通。

无人的展厅里,展窗后的面具或冷漠或滑稽地注视着潜入者,热情的背后掩饰着冷峻,惊恐里藏匿着神圣。没有灯光的闭馆时间,月光给这些艺术品包覆上了模糊的阴影。

这里并非是三咲町的某处,而是距离有数站的新兴都市。市中心的大剧场的顶层,也就是青子与有珠现在身处的地方,据说是被一个富豪包下,用来给他的个人收藏举办展览。

藏品是面具,展期到今天为止。魔女与魔法使,在最后的夜晚闯入了这片存放着古老神秘的区域。

“没想到对方这么沉不住气,明明我们只是过来收集情报,他却已经忍不住要把我们一网打尽了。”

“但这样的主动出击的确很有效不是吗?你可别说这种情况正好是在你的预计之内。”

“我不认为抓着别人的过失不放是件好事,虽然问题的确主要出在我身上——不过青子你是不是过于推卸责任了?”

“我倒是觉得这正好是让你审视自己那瞻前顾后毛病的好机会,方针保守的有珠小姐。”

瞻前顾后这个词用得还真是严重啊,明明青子才是什么活都没有做。大概是自知理亏,年轻的魔女小声地这样抱怨着。

“不过这还真是个麻烦的局面,”有珠的语气里充满了懊恼,“可以的话,我真不想在这种摆满了艺术品的地方开战。”

——搞不好就被青子打坏了。

“想开点,虽然进了圈套,但你也捕捉到了那家伙不是吗。他现在是在底层,还是在天花板的外面?”青子装作没听到那句对她的指责。

“负一层的停车场——不过青子你是不是过于乐观了?”有珠闭上眼微微叹息,“所以我才不喜欢看恐怖片。”

魔法使在这句话里嗅出了棘手的味道。

展馆内的氛围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彻底改变了。摆在开放展位的、装饰着面具的人身模型以蹒跚的步子接近她们,展窗中木雕或石制的人面正死死贴在玻璃上,而在更远处的地方,有人形摇晃着接连站了起来,影影绰绰。

说真的,饶是不信鬼神的青子,在这个情况下也难以自制地脊背发凉。

“这次都只是些用魔术做成的拟态人,看来即便是这样的暴发户也很难再弄到第二个祭品啊——青子,把手放下吧,你的魔弹对这些面具不管用的。”

“……我知道。”

青子咬牙把平举的手放回了身侧,恨恨地瞪着那些雕刻手法夸张的扭曲面孔。或凸起或凹陷的眼部,细长的歪曲的鼻梁,蕴含了模糊情绪的五官似人又非人,毛骨悚然到需要做出备战姿势才能抗衡这份不适。

敌人的武器并非是运用魔术本身,而是利用寄宿在面具里的神秘。

面具在诞生之初是用于仪式的道具,被视为神秘甚至是神圣的,因为它们负责将神灵实体化。当祭祀者戴上面具,他们就抛弃了肉身中的自我,接纳面具赋予给他们的全新身份——成为与神灵沟通的使者,或是神在现世的代理人,以舞蹈和音乐来复现神的话语。

就算青子能用魔弹打坏拟态人,但也无法摧毁面具所代表的身份。就像是程序一样,这台机器的硬件坏掉了,换台同制式的机器安装上去就能继续运行。

至于那些面具本身,历史与文化赋予了它们不可估量的神秘能量。要想对抗就只能用同样具有年代的古老道具,青子的魔弹对于它们而言不过是婴儿的啼哭罢了。

“好吧,我承认我在这个地方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有珠你呢?拿POLY对付它们还算有余裕的吧。”

“如果这些里面没有特殊含义的面具的话,就不会输。”

有珠的语气并不像她的表情那样轻松。

“特殊含义?”

“你也知道,这些拟态人的战斗力其实全仰仗面具赋予它们的身份。如果只是普通身份的面具倒还好说,但如果代表了什么神灵、尤其是恶神的话,那就意味着我们将会与神的力量战斗。”

“顺便有个不幸的消息,我已经在这些面具里看到司法神Elanda了,还有能穿梭于现世与阴间的守夜人Lemba,以及瘟疫和雨水。”

“……那还真是严重啊。”青子的表情也不像她的语气那般轻松。

这个展厅,已经变成一个接近固有结界的大魔术了。如果在外部还好说,但若是被困在结界内部的话,解决办法就只有两个。

其中一个是击破结界,但青子不认为她们两人能有与神灵抗衡的力量。

“这里无法召唤‘桥之巨人’,‘蔷薇的猎犬’在这种环境下也处于被克制的状态。如果是月之油,也许还能够反过来利用这些面具……”

说罢有珠看了一眼青子,似乎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单纯在分析应对措施。

青子则是有些无奈地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把月之油打没了这事也不能全怪我,而且好几年前的事你怎么还记着。”

“我很记仇的。”

的确,如果有珠的手里还有着月之油——Flat Snark的话,以那个POLY唤醒沉睡之物的性质,还有机会把她们身处的这个结界颠覆过来加以利用。但那不过是空想的如果而已,对改变现状根本毫无作用。

没有必要再去缅怀逝去的事物。

有珠努力不让人察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她需要花上些许时间让自己的本性去接受冒险的方案。虽然她不认为方针保守就是错误的,然而在某些保守也无济于事的时刻,或许还是激进一点的好。

“青子,二十分钟足够你干掉那个魔术师吗?”

 



六.

手套象征着隐忍,之下藏匿着真实。从某种程度来说,它起到了面具所拥有的另一层作用——掩饰与遮盖。

布料包覆的不仅是手,亦是被压制的欲望。

有珠沉默地看着青子远去的身影。她的搭档十分优秀,在理解了她的方针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以行动来接受了这个冒险的提议。

黑色的手套被摘下,有珠将它们交叠着轻轻地放在一旁的展柜上。

白皙的手从斗篷底下拿出了猫铃。名为夜之飨宴的猫型铃铛精巧得足以被称为艺术品,而纤细的手指则仿佛是艺术的一部分。似乎只有被这只手取出,玻璃制的铃铛才是完整的夜之飨宴。

魔女微笑得像顽劣的孩子。

“来吧,游戏开始了。”

歌唱一般的宣言伴随着铃铛沉入地面的声音哼唱出来。

如果被困在结界内部的话,解决办法就只有两个。其一是击破结界,其二则是击败展开结界的人。

有珠选择了冒险。她把自己连同这个展厅一起封入了午睡之镜中,暂停了结界对现实的影响。而青子的任务,便是在有珠控制住这个大魔术的时间内找到那名魔术师,并且击败他。

且不说独自一人面对众多拥有绝对力量的神秘是多么疯狂的举动。如果青子不能打倒敌人,或者是有珠自己的败北,都会令她被困在镜子之中,长久地、反复地面临这个压迫得人喘不过气的大魔术。

久远寺有珠,把她的成与败全都交给了苍崎青子。

魔力在体内流动,激活了全身的刻印。不同于青子只有一条手臂的数量,连内脏上都被刻上回路的身体在发动魔术时,感受到的热量几乎连血液都能在瞬间被蒸发殆尽。有珠调动接近三分之二的魔力,开启了魔眼。

并非是用来暗示,而是单纯的需要庞大的魔力去制约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杂兵。

随意地使用POLY也许会被那几只棘手的对象吃掉,在这种情况下,以自身的魔力来进行限制反倒是最为稳妥的做法。选择了冒险,这不意味着有珠就会鲁莽行事。

“第一个是你吗?”

Elanda依旧待在他最初现身的地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整个战场。Lemba也静静地伫立在展馆边缘,停留在了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而在视线的前方,一头水牛正踏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过来。

Pakasa,名字来源于它所表现的强壮的水牛。以木头与纤维构筑的巨型牛头象征着强大的巫力,稍不留意就会被碾碎在它的蹄下。

少女退了一步,但那并非是在示弱。

白色的雾聚集了起来,深处隐约传来兽的咆哮。雾气之中裂开了巨大的裂缝,裂缝之间雾被拉出了细丝——那并不是雾霭之中的粘稠物,而是一颗颗巨大的牙齿。有珠感觉到身前的水牛绷紧了它的肌肉。

蔷薇的猎犬,最忠诚而又残忍的奴仆,以守护的姿态出现在了魔女身前。如果只是Pakasa,有珠自信她的猎犬绝不会输。

然而当魔女看向了更远处的地方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再度退却了一步。

一张被分为黑白两部分的脸出现在了水牛的身后,那张脸上闪烁着火焰,黑色是掉入火中后造成的疤痕。代表着癫痫的面具,正裂开嘴角看着她。

那不是造成恐惧的原因,癫痫面具的力量和单纯的疾病诅咒相当,对于有魔力的人来说只会引起略微不适。真正让有珠退却的东西,此时正悄无声息地现身在了她的左前方。

“那东西”摘下了手套。

魔女抑制不住的悲鸣从喉间溢出。

猎犬在这一瞬间扑向了水牛,利齿将黑白的脸咬得粉碎。早已准备好的黑色骰子掷出双六,猪形态的双子奔跑着,死死钉住了移动过来的守夜人。

但这些都无法阻止“那东西”的靠近。


别担心我。

别离开我。

别怜惜我。

别舍弃我。

别留恋我。

别忘记我。


连战斗的意志都几近被那虚妄的贪欢消磨殆尽。

有珠咬紧下唇,咽下了仿佛就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在受到暗示的同时她启动了无名之森,十六枚棋子损坏了半数才勉强制止了咒术在精神上的践踏。

象征着着诱惑与欲念,名字也不曾被赋予的“那东西”,因为处在有引诱能力的午睡之镜中,反而增幅了力量。

——然而那并非是最大的威胁。

制衡局面被倾覆的同时,一直睥睨着下界的司法神Elanda终于开始行动。

地面开始倾斜,隐隐传来古怪的震动。以巨蟒形象出现的Elanda用尾巴缠绕住了破坏和谐的魔女,那是蛇类最常见的捕猎方式,不需多久人类的骨骼就会被这样的压力挤碎。

一秒,两秒,或是三秒。以魔力来强化全身肌肉骨骼的话,到底能坚持多久呢?

行刑黑夜中的苟延残喘,微弱得仿佛只是蝴蝶在指间的轻颤。

受到惩戒的魔女反而微笑了。

“时间不够了呢。”

有珠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配合着过于拥有热度的笑容,反倒像是在宣判神的死刑。即使蛇的缠绕已经让她几近窒息,但她仍旧判定自己才是这场游戏的胜利者。

那是必然的。

司法之神没能处罚魔女,它在那之前就寿命已尽。地狱中的存在带领着所有象征,回归了沉睡。

场景从展厅变为了正常的镜子内部,有珠站直身体,从午睡之镜的世界里退了出去。

以太爆炸的震动还在持续影响着建筑。

“做过头了,青子。”

有珠没有转身,对着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又添了一句。

“我可不希望天亮后在新闻上看到你砸坏了多少辆车。”

本不是这么多话的人。

“别把我想成一个不管不顾的破坏狂,我这次可是在没有损害公共财物的前提下解决的。对于普通人而言,大概也就是不起眼的地震的程度,甚至可能睡得连感觉都没有。”身后传来略带不满的争辩。

“那还真应该夸奖你。”有珠垂下眼帘,用带了点敷衍的态度回应了青子。

她有意识地避开了她的同伴那后知后觉的责备情绪,却仍旧没能挣开对方仿佛是赌气一般的,带有自我宽慰性质的拥抱。

“辛苦了,有珠。”

将胜利摘回的魔法使在有珠耳边郑重地肯定了她的工作。

魔女看了看叠放在展柜上的手套,于心底叹息了一声。并非是向对方退让或是屈服之类的态度,兴许,那只是她给予自身的一点点嘉赏而已。

“……你也是。”

她这么说着,把疲惫的身体交给了她所信任的搭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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